來到安寧病房之前，我先任職兒童癌症病房，

後來轉到ＩＣＵ（加護病房），

這些經歷讓我發覺護理師養成中著重人文教育。

因為多了一點人文素養，也因為看到

小小孩童面對死亡的折磨，

讓我非常不贊同傳統醫療中對末期病人的醫護方式。

於是我開始去找書來看，又透過聽演講、看電影，

慢慢認識到安寧療護，當高醫開設了安寧病房，

我非常高興的申請轉入，

一轉眼在心圓病房中也十幾年了。

在生理照護之外

也提供心理上的幫助

擺渡人　護理師／孫惠珍

 

也許有人會認為，照顧安寧病人

總是面對更壞的狀況，難免讓人沮喪。

但我不這樣想，在我看來，

一個病人就是一個緣分，許多時候，病人給我的更多。

熱愛當背包客的我，有一回照護的病人就是民宿老闆，

我用想開民宿當話題和他聊天，

發現他是退休後到臺東買地蓋民宿的。

「可惜，」他嘆了口氣：

「才經營幾年就癌症上身了。」

他的嘆息震撼了我，

也教導我要更積極去實現人生計畫，

想做的就快去做，不要把夢想留到退休後再實現。

當然也有甜蜜時刻，讓我學會更愛護身邊的人。

有一位末期病人因病痛陷入昏睡，

每每當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太太在哪裡，

然後聲音輕柔的問她：「妳有沒有休息？」

也曾遇到外國病人入住，他是法國籍人士，

我們問他選哪裡當離世前的地點，

是醫院？還是想回家？

他看著臺灣籍的太太，很溫柔的說：

「只要是我太太在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這些記憶都是寶貴的收穫，

促使我更想去瞭解病人和家屬的需求，

希望在生理照護之外，也能提供心理上的幫助，

讓大家在跨越生死關卡前，

放下心中的罣礙。

盡力幫助即將離去之人

完成最後願望

那回有個五歲的小妹妹入住，

癌症讓她身心都飽受痛苦，每天都以淚洗面，

一旁照顧的母親更是心如刀割。

當我看到她時，我知道狀況已經不太好了，

但要怎麼讓她們放下一點掛慮呢？

於是我裝作不經意的跟媽媽講起過去在兒童病房時，

曾有照護癌症病童離世的經驗，

後來我還陪小孩的母親去挑納骨之地，

選了靠近兒童樂園的地方，

還特地為她準備了一個小書包，

告訴她以後就可以好好的去玩和上學了。

我相信小妹妹的母親一定感受到我的誠意吧！

所以她才開口吐露她的希望：

不要讓女兒光著頭離開。

但是臨時也想不到去哪裡找這樣小的假髮，

於是我靈機一動，

請媽媽拿來一頂小妹妹喜歡的帽子，

我再用毛線編織了兩條辮子和帽子織在一起，

戴上去後，就像是兩條可愛的麻花辮垂落。

當我把這頂趕出來的帽子

拿到病房給小妹妹試戴時，她笑了。

入住以來第一次，當我走入病房時，

看見的不是她的眼淚。

第二天，小妹妹就離開人世。

我想，安寧療護追求的

就是「善終」兩個字吧！

 

什麼是善終呢？也許可以用「四道」來表達，

四道就是：道謝、道歉、道別和道愛。

最後一點是要我們表達出我們的愛，

但這對東方人來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於是我會視情況盡力而為。

記得有一位病人是有女兒的母親，

在離世時，我去協助換衣服，整理好後，

看到女兒們傷心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於是我說：「來跟媽媽說說話，

說你們會好好照顧自己，媽媽安心的去，

要是有機會就回來看看我們，

但我們都長大了，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

我說一句，她們就跟著唸一句。

也許有人會嫌我多嘴了，但一段時間後，

安寧病房收到一盒馬卡龍，

指名要給那晚照顧這位病人的護理師，

我當下知道自己做得還可以，

還是幫了家屬在最終時刻說出心中對母親的愛。

這些都是安寧療護團隊

在通力合作之下所能成就的事。

我們無法違逆生死關卡，

但在人生大限來臨之前，

安寧病房提供了一個緩衝的空間，

在這裡面，我是擺渡人，

盡力以最平穩的方式將病人渡到彼岸，

但我是無法上岸的，

之後的路還是需要病人自己走。

可是希望我的努力，

可以協助往後繼續走的人以及留在對岸的人，

都能少一點掛念和遺憾，

兩方都能用更好的方式繼續各自的生命階段。

而我會回到原處，繼續當一個擺渡人，

幫下一位病人渡過生死之河。